在我家衣柜一隅,有一件褪了色的、衣領和下擺已經幾處開線的毛背心。雖然它已經失去了使用價值,但我卻不忍心丟棄,就這樣把它靜靜地安置在衣柜一隅,隔段時間拿出來看看,回憶一下那段難忘的時光。
那年高考,我考了全校第一、全縣第六,成了村里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女孩。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山村里,這可謂爆炸性新聞。十幾年來,父母竭盡全力供我上學,卻經常受到外人的質疑?!澳闳兆佣伎爝^不下去了,還花錢供一個女娃娃念書?就算供出來,遲早也要嫁人,以后都是人家的?!编従訌埓竽镎f起話來如蹦豆子般利索,這樣的話我不知道聽過多少回了。
更何況,上學路漫漫,持續投入卻遲遲見不到收益。我理解那些替父母感到不值的鄰居們,畢竟他們外出打工的子女能帶回來錢,我不光掙不回來,還一直往外花。在那個貧窮的小山村里,念書是何等奢侈的事,況且我還是個女孩兒。
優異的高考成績讓父母多年來的堅持有了階段性成果。錄取通知書里夾著厚厚的資料,都是學校的助學政策。我告訴父母,交不起學費可以辦助學貸款,到了學校還可以勤工儉學,所以只需帶一點點生活費就行了。父母多日來的愁容盡散,再也不必為籌集我的大學費用而四處求人了。
開學的日子正值秋收,父母也想送我去學校,無奈地里的莊稼還等著收割。我知道,秋收只是個借口,父母想把路費省下來留給我當生活費。我考上大學,他們比我還要開心。
大學課程既豐富又緊張,除了學習,我還在學院里勤工儉學,周末出去當家教,忙忙碌碌卻也充實。每個周末我都會跟父母通一次電話,匯報自己的近況、聊聊家常。一次通話中,母親問起我的地址,說是萬一要寄點特產啥的。不曾想,半個月不到,我就收到了一個包裹。包裹里不是特產,而是一件手工織的毛背心。
那是母親最拿手的元寶針,細細密密的針腳,軟軟糯糯的衣身,摸著就暖和。衣身是我最喜歡的雪青色,衣領和袖口配的是不到一寸的深灰色,漂亮極了。我輕輕摩挲著,突然看到衣身靠下處有絲絲縷縷的白色。起初我以為是毛線沒有染盡,湊近一看,原來是幾根白發夾雜在了毛線針腳里。一定是母親白天忙著秋收晚上熬夜織毛衣,織著織著就把掉落的白發織進去了。
母親,你趕著騾子套在平車上,急吼吼地去地里運糧食,車轱轆穿過小河濺濕了你的褲腿都不覺得;你穿梭在無邊的苞米地里,像機器般左右手齊開工,寬大的苞米葉子劃過臉上都不覺得;你盤坐在場面上剪著谷穗兒,一坐就是一整天,累得身子都弓了都不覺得……勞累了一天的你,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可以解解乏,卻還惦記著遠在南方讀書的女兒,擔心她在那沒有暖氣的地方冬天會不會凍著。
我越想心里越酸,眼睛直直地盯著毛背心里的白發,不舍得挪開視線。
我穿著這件毛背心讀完了大學,找到了工作。這么多年,我換了幾份工作,搬了幾次家,也處理過一些不適用的物品,丟棄過不合身的衣服,但這件夾雜著白發的毛背心卻始終如影相隨。如今母親年邁,視力下降,再也織不了手工的毛衣,這件毛背心就成了珍貴的家庭收藏品,就像一首老歌中所唱的那樣:“媽媽織的毛衣里面,一格一格都是溫暖……”
(作者單位:銷售公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