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6年生,汾西礦業黨委宣傳部退休員工,中國作家協會會員,中國煤礦作家協會會員,介休市作家協會主席,汾西礦業文學協會名譽會長。
王旭東從事文學創作四十余年,發表小說、散文、報告文學300余萬字。已出版短篇小說集《那個冬天的故事》,長篇小說《成長的疼痛》《高三考生》《瘋人手記》《復調婚姻》《山花別樣紅》等。
王旭東的話劇劇本《最后的方舟》入圍2010—2012年度趙樹理文學獎,長篇小說《復調婚姻》榮獲2016—2018年度趙樹理文學獎長篇小說獎?!动側耸钟洝帆@全國煤礦文藝作品成果展優秀圖書獎。
作品欣賞
復調婚姻
(節選)
靈魂出竅的那一刻,我感到無比輕松,真有一種人們常講的那種身輕如燕的感覺。這次我才知道,人活得之所以累,是由于軀體。是軀體的五官有欲望,是軀體的下身有欲望。眼睛希望看到美色,鼻腔希望嗅到美味,嘴巴希望吃到美食,耳朵希望聽到美樂,下身希望得到快感。當靈魂還附在軀體的時候,就成了軀體的奴隸,時時聽從軀體的驅動,要不,它就要折磨靈魂,搞得靈魂很痛苦,很糾結,也很無奈。而當靈魂擺脫了軀體的控制,霎那間就變得清純了,變得輕盈了。
此刻,我就是這種輕松的感覺。一切的焦慮不復存在了,一切的煩惱和痛苦,都像風一樣飄走了,一切虛榮的渴求也都沒有了。我又像回到了母親的子宮里面,回到那個雖顯逼仄但無比安靜的世界,物我兩忘,恬然寧靜,至多由于母親養分的不足,蹬幾下腿腳。
在我的魂魄冉冉上升飄動的時候,我看見了很多人對著我的皮囊、我的軀體,無比激動地在贊美:“英雄啊英雄,現在像他這種人可真是不多了?!焙芏鄧^的人流淚了,哽咽著喊道:“快打120呀,說不定還能把這個好人救過來呢?!币呀浻腥嗽趽艽螂娫?,焦急地報著警。而作為當事人的我,卻自始至終有點無動于衷。我從上空俯視那個依舊血淋胡拉的現場,對他們的贊美已做到了寵辱不驚、十分麻木,就像那個站在人群之外,目睹著圍觀人群背影,依然迷茫地咬嚙著雪糕的小孩。我也沒在乎我原先那個皮囊。他已不是原先的那個我了,盡管已被熱心的路人用餐巾紙擦抺過了,但還是有暴死后的殘跡。我現在已游離在外,他身上的血跡,他臉頰上的污跡,還有他掉落在幾米之外的廉價皮鞋,我都不太在乎了。
有人會來收拾這個殘局,有人會處理我那個顯然已成為交通障礙的遺體。用不了多久,它也會變成一縷輕煙,隨我而去,那時,我們會相會的。如果說,我此刻還有什么值得牽掛的,就是我從疾馳汽車邊救出的那個小孩。不過,我很快就發現,他并無大礙,只是我方才用力稍微大了點,讓他撞到了路邊的燈柱上,腦門起了個小肉包。開始,他還哭不嘰嘰哼了一會,現在接過路人遞過來的芒果,立刻破涕為笑,大口大口吃了起來。這,我就放心了。
我想離開這里了,場面太雜亂了。交通已經堵塞,喇叭聲如洪水般咆哮,還有遠處傳過來的,一聲高過一聲的警笛聲,一聲高過一聲的救護車聲,我不想看了。我想去找我的父母,因為我知道,我已來到父母所在的世界。我記得,靈魂出竅的那一刻,我喊了一句“我的媽呀”,而且我還記得,聽到了一聲回應,聽到了母親也喊了一聲“我的那個兒呀”,但是,我茫然四顧,卻看不到母親的身影,也找不到父親的蹤跡。我清晰地記得,是我和我的兄妹把他倆送到這個世界,還第一次擅作主張,違背了父親很久以前對我發過的狠誓“我死以后別把你媽和我埋在一起”,把我的母親和他合葬在了一起。不知他現在是否還記恨我,真不知道,在那個世界吵了一輩子的他們到了這個世界,現在是否幸福和睦,如果依然日日齟齬,爭吵不休,那我就真的無顏見我那善良的父親了。
就在昨天晚上,我還夢見了我的父親,好像他又是剛和母親吵了架,正氣惱地蹲在院旮旯里抽悶煙,我喊他,他也不應。
他們現在在哪里呢?從上空俯瞰,這里的世界可是太大了,有高山,有河流,有大片的森林,也有茫茫的農田,就是一時半會看不到人影。我漫無目的地飄蕩著,喊一聲媽,又喊一聲爸,卻怎么也聽不到一聲回應。我又飄蕩了很久,陸續看到了一些雞鴨狗豬,也陸續看到了一些人,但依舊看不到我那摯愛的雙親,莫不是他們倆都在躲著我,依然在怨懟我將他倆合葬在了一起,重新綁在了一起……
我的那個母親和父親哎……
成長的疼痛
(節選)
如果痛苦有人分擔,痛苦就會變得不那么沉重;如果喜悅有人分享,喜悅卻會像幾何級數那么增長,人生最大的悲哀,莫過于你的喜悅無人分享。
能被一所普通院校錄取,是意料中的事,能以全市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,對我來說,卻真是喜出望外了。我原先沒有報北京大學這類重點院校,我一心想去那些收費低廉的師范學院。因為只有我自己最清楚,無論上任何一所學校,我都會面臨嚴峻的生存問題。但是,在填寫志愿書時,我的班主任還是不容我置辯,為我填寫了兩所重點院校。第一志愿便是北京大學的中文系,他說,他當年夢寐以求的就是這所全國最高學府的中文系。他希望我能實現他當年的這個宿愿。
今天,我替他圓了這個夢。但我并沒有為這意外的錄取而驚喜。如果說這沒有一絲激動,那是謊言。我心里真的充滿欣喜,只是這種欣喜,對我來說,有一種不為外人理解的沉重。我多么希望我的生母、生父,能分享這個欣喜,希望我的繼父分享這個欣喜。如果這個欣喜由他們來分享,這個欣喜可能是真正的欣喜??墒?,他們早已不在人世了。我所看到的,僅是繼母那雙摻雜著無奈和憂慮的苦笑。實實在在講,繼母也高興,她也為我替她贏得街鄰四方的贊譽由衷地高興,但對她來講,仿佛是天文數字般的學費,從她接過錄取通知書那一刻起,便使她愁眉難展了。
繼母深深地嘆息一聲。這一聲嘆息,盡管在別人聽來,聲苦游絲,但在我心里引發的,卻像是懸崖傾塌時發出的轟鳴。我迅疾地扭過身去,并飛快地擦去已淌在臉頰的淚水。
我走出家門,徑自向野外走去。我聽見繼母在我身后嘀咕了一句什么,我沒有回頭去看,我知道她此時的嘀咕毫無意義。我只想趕快尋覓一個清靜之處,讓我強壓下去的淚水有個痛痛快快排泄的地方。
我飛快地走著,聽見了耳邊呼呼的風響,盡管在這炎熱的季節,根本就沒有什么風刮過。只是我跑得太快了。我越過鐵路、越過菜田、越過荒灘,終于跑到了汾河堤壩。我揚開雙臂,撲在了被太陽曬得發燙的磚石上,我對自己說,你可以流淚了。但奇怪的是,我竟流不出一滴淚水了。仿佛暴烈的陽光已蒸發掉了我所有的淚水。我不由地責問自己,你為什么又不哭了呢……
咩咩尋媽媽
(節選)
咩咩走丟了。
他也忘記自己是怎么走丟的。開始的時候,他還是走在羊群里的,好大的一群羊,咩咩就走在媽媽的身邊,旁邊有他的姐姐、他的弟弟,還有他的爸爸、大伯、二伯,好像還有他的爺爺、阿姨等等,他都數不過來哩,好多好多的羊呢,有多少呢,媽媽說過,好像這個大家庭有一百多只,是這片大山里,最大最多的一個大家庭。
這個大家庭很和睦,很少有爭吵,有打斗,即使偶而有些碰撞,大家都是一笑了之,誰也不會用羊角使勁撞擊對方,更不會破口大罵。出羊圈的時候,大家也都秩序井然、依次而行。當然,他們這支浩蕩的大隊伍,也有一個嚴肅的執法官,那就是護羊犬大豹,大豹可厲害呢,也很公正,誰不聽話,無論老的少的,他都會瞪著大眼,沖你一頓亂吠,或者張開大嘴,露出尖利的虎牙,作出要咬你的樣子。咩咩可怕他呢,每天都躲得他老遠老遠。咩咩這天為什么會丟呢,也許和躲大豹有一定關系吧。
這天早晨,大家整齊有序,都在羊倌爺爺的帶領下,向山頭行走,向山頂那片綠色的大草地進軍。昨天,他們就是在那片高原草地上美美地飽嘗了一頓。所以,今天大早,大家的心情都很好。
今天天氣也很好,不僅天空很藍很藍,云彩很白很美,就是有點風,也很輕很柔,柔得你渾身都酥酥的,想唱、想跳。羊倌爺爺首先帶頭唱了起來,他唱的是什么歌呢,咩咩聽不太懂,什么“對畔畔的那個圪梁梁上,那是一個誰?”
那是誰?咩咩尋著歌去看,誰也沒有呀。他就沒興趣聽下去了。他倒是聽懂了大豹的歌,大豹的歌是行軍曲,雄糾糾氣昂昂的,大豹一邊嚎叫著他的歌,一邊虎視耽耽地檢閱著他們這支熱鬧的隊伍。咩咩怕他那雙兇巴巴的眼睛,就離開媽媽,躲到了隊伍的另一邊。他聽見媽媽低聲吼他,別亂跑,他含糊地應了一聲,可是沒有再回到媽媽身邊。
羊群自然也不會寂寞,其實從一出羊圈開始,很多羊便開始哼哼唧唧吟唱了起來。起初,嘈雜一片,各唱各的調,各吹各的號,后來,旋律便統一在了一個頻道上,集中在了他們的國歌上,那就是那首百唱不厭的牧歌,這首歌仿佛就是為今天這么美好的日子寫的,為今天這么美好的日子唱的,咩咩還在媽媽的肚子里的時候就熟悉它了,它太好聽了,現在他也會唱了:
“藍藍的天空上,飄著那朵朵白云,
白云的下面是那潔白的羊群,
羊群好像那斑斑白銀,
灑在那草原上,
真是愛煞人?!?/p>
媽媽告訴過咩咩,這首歌就是為他們羊群寫的,寫得太好了,男女老少都愛唱呢。咩咩當然也愛聽、也愛唱。不過,他不喜歡聽他們大合唱,一百多只羊,一齊亮開嗓子,而且沒有集中指揮,聲音高低不勻,仿佛破閘而出的洪水,氣勢夠強,就是缺乏美感。咩咩喜歡獨唱,尤其是喜歡媽媽獨唱它,可是媽媽那優美的女中音,早淹沒在那浪濤一般的聲音中去了……
點評
筆耕不輟,獎掖后進,是旭東老師最令人敬佩的地方。其創作雖源于礦山,但后期涉獵面較廣,掘進較深,又很接地氣,關注底層百姓,關愛兒童,體現了一名優秀作家應有的良知和責任感?!稄驼{婚姻》榮膺趙樹理獎,又入選三晉百部長篇小說文庫,可謂實至名歸,對汾西礦業的文藝創作產生了示范引領效應。
——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 田孝士
王旭東筆耕不輟耕耘文壇四十余年。他生于礦山長于礦山,礦山的風土人情、礦工的喜怒哀樂給予了他創作的靈感和一幅幅生動的創作畫面。他筆下的人物基于底層眾生,人間煙火味濃郁,作品通俗易懂、情感真摯、流露自然,帶入感極強,深受廣大讀者的喜愛和好評。
——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 王 晟